夏天喝稀饭，配一些毛豆、土豆丝等小菜是相当惬意的。有一次，服务员过来，把小碟子往桌上一放，说：“你好，毛豆！”

我有点愣神，仿佛她是向毛豆打招呼。碟子里的毛豆青翠饱满，憨态自足。它们从菜园里生长出来，一生中，遇见了阳光，雨水，小虫子，蝴蝶，农人，最后遇见了我。



我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它们——真对不住啊，以这种方式与你们见面，你们好……好吃的样子啊。



毛豆们睡着了，没听见。

中国人在吃的方面是富于创造的，趁毛豆们睡着以后，会把它变成很多其他的东西——

黄豆。鲜嫩的毛豆经过晾晒，在阳光的作用下，忽然就长大成人了，口味和形状都发生了质的变化。“儿童相见不相识”，黄豆和毛豆的距离，比贺知章与家乡五十年的时光距离还要远。如果黄豆能说话，和毛豆见面时会“乡音无改”么？



豆浆。小时候，爸爸经常带我在县城十字路口的早餐摊上喝豆浆，并且说“油条和它搭配吃最香”。爸爸喜欢天不亮就起来晨练，记忆中的早餐，人声浮动，影影绰绰。



霉豆腐。有很多菜的时候，霉豆腐是多余的；没有菜的时候，霉豆腐是孤苦的。霉豆腐要适当搭配几个口味不重的小菜，相得益彰，相敬如宾，才能成就和谐美满的一顿饭。



在佛门，毛豆（黄豆）是最重要的食品。汪曾祺说他小时候和祖母常去的一座观音庵，当家尼姑仁慧很会做菜，“素鸡、素鸭、素鱼、素火腿……使这些吃长斋的施主们最不能忘的是香蕈饺子。她们吃了之后，把仁慧叫来，问：‘这是怎么做的?怎么这么鲜?没有放虾籽么？’仁慧忙答：‘不能不能，怎能放虾籽呢?就是香蕈！——黄豆芽吊的汤。’”——素鸡、素鸭、素鱼、素火腿，乃至高汤，都离不开黄豆。
毛豆（黄豆）最早被称为“菽”，汉代以后才被称为“豆”。五谷之一，但它不仅仅是食品。公元前573年，晋国弑君，迎立年仅十四岁的周子（晋悼公）为国君。周子其实还有一位兄长，但“不能辨菽麦，故不可立”。不识五谷者不能为君王，嫡长子也不行，可见农业的重要——当然，也可能周子那位兄长是真笨。后来晋悼公是很有一番作为的。

毛豆在中国约有五千年的食用历史，从主食发展到现在最重要的副食之一，它给人以平民般的欢乐。在我的家乡，小朋友不那么老实听话时，大人会称之为“豆哩鬼”，意思是像豆子那样的小鬼：小小的，圆滚滚，到处乱跑，捉也不捉不住。大人吼一声：“你这豆哩鬼打的！”那个要挨打的小朋友早就咯咯笑着逃得不知有多远了。

几年前，想带儿子去乡下看萤火虫，奶奶说：“要等收毛豆的时候才有。”两个不相干的事物，在田野的话语中，居然有了些浪漫的色彩，想想会觉得很美。儿子说很憧憬。


记得有一次煮毛豆，看着它们胖嘟嘟、咕咕噜噜地在锅里，热气腾腾，忽然就很快乐，还有一丝感动。这种感觉，是拍摄时一朵花掉落在相机上，是在山里开车时一只漂亮的野鸡飞过眼前，是蟋蟀入我户，明月入我窗。



现代以来，很多人给小孩取乳名喜欢用叠音，叫“瓜瓜”“豆豆”的多了起来。院子里也有个小朋友叫“毛豆”。儿子两岁多上幼儿园，第一天回家，我问他：“印象最深的是什么？”他答：“毛豆的小鸡鸡是黑的。”



哈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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呃……发不了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