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小时候，从春到冬，我就喜欢漫山遍野地乱跑。那个年代，家中用度十分馈乏，大人们常忧饥饱问题。老话说的好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当年邻居家的两兄弟，比我懂事稍早涉世渐深，大概认为我属于孺子可教者，便教我识得了一些中草药，如甘草、柴胡、杞枸、黄连、白茅根一类，春夏之季去山野采摘挖来，晒干存起攒到秋末，几个孩子厮跟上到城里的药材公司，一样一样卖掉，然后漫天欢喜地归家。



甘草



甘草片



柴胡



枸杞



黄连

2

因我研易日久，常常有些朋友与我一起探讨一些易学方面的问题。前些日子，几人相约到了更香茗居茶馆，店主沏上一壶最好的普洱茶。

有人嘴快，问道：

你这有没有特别一点的茶？

有啊，你们不妨品品这个茶。



我一看，竟是多年没再喝过的甘草根泡出的一盏清茶。

品尝着这样的茶，话题也不由转向了儿时岁月，那甜甜的白茅根，也和甘草根一起，被大家聊了起来。

3

聊到白茅甘草，几位都立马以自己是乡下人为傲了起来，共忆当年如何苦难，不难听得出，今天的他们，都把少时曾经经历的苦难，当成了今天的财富和荣耀。

白茅、甘草，什么时候起成了一代人共同的记忆，成了曾经的苦难岁月的象征？









4

初中时，就学过杜甫的诗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，大概我们这代人，在文化层面上，把茅草与人生苦难紧紧联系在一起，最早就是因为这首诗了。在杜甫生活的年代，因久居茅屋，饥寒交迫，生活困顿，杜老夫子绝对是当时社会中的草根诗人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白茅这种植物，到了杜甫生活的这个时代，也早已与卑微和贫困紧紧联系在了一起，失去了它早年曾有的尊贵和荣耀。



5

细细追究起来，白茅这种植物，由尊贵而至卑微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植物诗人屈原却是难逃其咎的：

时缤纷其变易兮，又何以淹留。

兰芷变而不芳兮，荃蕙化而为茅。”

屈原在其诗中哀叹时势变化，说兰芷不芳荃蕙化茅。兰芷荃蕙在屈原那里是象征美好品德的香草，而茅则已变成了它们的反面，其曾经尊荣的地位可以说已是一落千丈了。



白石老人笔下的兰花



兰花傲娇地怒放在轩宅雅所



茅草粗粝地疯长于荒野山坡

6

《诗经》中的巜召南·野有死麋》一诗，这样写到白茅：

野有死麕，白茅包之;

有女怀春，吉士诱之。

林有朴樕，野有死鹿；

白茅纯束，有女如玉。

在巜诗经》的那个年代，白茅的形象是如此温馨而浪漫，是洁白、柔顺和美丽的象征，与高贵、典雅以及爱情紧紧地联系在一起。作为情郎用来衬托和包裹自己献给心上人礼物的极品，其作用不啻于今天越来精致的那些贵重礼品的外包装，其中寄托了当时＂吉士＂们对怀春如玉的少女的多少殷切之期呀。

以至于孔夫子见到这些描写白茅的诗句，也不禁感叹道：

夫茅之为物薄，而用可重也。



英国摄影师的梦幻少女怀春图

7

白茅，更加尊贵和荣耀的时刻，因此必须再上溯到中华文明的更早时期了。在孔老夫子做梦也想通过＂克己复礼＂的方式复辟而至的周的时代，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的时候，孔子500前的人生导师周文王，在写巜易经》的第28卦《大过》卦初六爻的爻辞时，写下了这样的话：

“籍用白茅，无咎。”

在这里，周文王用最简洁而质朴的语言，记载了那个时代贵族大人们在重要的祭祀祖先和神灵的仪式中，用来贡献的祭品和牺牲是要用白茅来垫着的，只有这样，才能体现出大人君子们对祖先和神灵的膜拜与敬畏之心，即使如此，也仅仅只能做到无咎不会有过失。

因了这个缘故，白茅也被当时的帝王用来分封诸侯，因此，白茅在当时象征着一方土地所在方位之土。

白茅，在这个时期的声价与地位，远比后来的梅兰竹菊的地位要高得多也重要得多。



（谁都想到，白茅这一质朴无华的植物，曾经有过如此的尊贵和荣耀？）

8

人生如野草，生于不知处。这是我常常生发的感慨，这不是悲观与消极，而是说，即使我们自己或有时候感觉到自己是卑微如白茅一般的草根，我们也要有刻骨白茅一般的精神，无论身处何位，无论身在何处，都要顽强顽强地活出一份自在，呈现一种精彩。